效率的本意只是投入與產出之比。但新古典理論卻大大窄化了這個界定，附加了一個未言明的前提，把它變為同質性投入與同質性產出之比。同質性假定，是效率本身沒有的意思。效率這個詞，當不加說明時，在口語中一般指的都是專業化效率，或同質化效率；而多樣化效率這個概念不存在，一般口語只說多樣化。按這樣的口語表述，我們可以看出存在這樣一個命題：多樣化可能是效率不經濟的，效率可能是多樣性不經濟的。

　　鮑莫爾舉的弦樂四重奏的例子是效率不經濟的例子。醫療和藝術不是用效率尺度來衡量，而是按多樣性尺度(質量尺度)來衡量。從學理上講，這樣的命題準確的意思應當是：多樣化效率獨立于專業化效率。

　　多樣化效率經濟而專業化效率不經濟是指，多樣化從效用方面通過提高質量而提高價格，因此提高了經濟性。如果供求的整體經濟性是由效用端決定的，那么可能意味著即使同質化成本上并沒有效率，由于價格的提升足以抵消成本的上升，因此整個經濟是有效率的。

　　換句話說，存在兩種效率，專業化效率與多樣化效率——“理科的”效率與“文科的”效率——前者來自技術創新，后者來自服務創新。它們對個性化的態度正好相反，理科的效率抑制個性化，而文科的效率張揚個性化；它們與研發投入的相關性也相反，理科效率的提高，高度依賴于研發經費的多少；而文科效率的提高，更多取決于人的才能而不是研發經費。

　　在收益既定下，多樣性成本是否可能是有效率的，多樣性成本是否可以通過平衡多樣性經濟與專業化經濟而成為有效率的呢？

　　前一個問題是指，先不考慮多樣性在效用上會帶來什么樣的益處，也不考慮專業化方面的得失，只觀察多樣性投入與多樣性產出之間的成本關系，多樣性投入低于多樣性產出為多樣性成本有效率，多樣性投入高于多樣性產出為多樣性成本無效率。

　　后一個問題是指，考慮多樣性在效用上是經濟的(多樣性經濟指通過價格提高帶來正的收益)，但同時存在專業化效率上的損失(指多樣化令專業化不經濟，例如原有10個廠商平均分布在10個專業化分工環節，一個環節一個廠商；分工多樣化導致10個廠商縱向壓縮為8個專業化分工環節，其中有兩個環節由一個廠商橫行擴展為兩個廠商)，問兩相抵消后，如果多樣性經濟在與專業化經濟權衡上不經濟(例如兩個環節多樣性效率提高，不足以抵消兩個原來的分工環節消失而造成的損失)，再與多樣性成本經濟平衡，整體是否是有效率的。

　　對“多樣性成本是否可能是有效率的”這樣的問題，以往的理論不假思索給予否定的答案。這不是說他們真的分析過這個問題，而是他們先驗設定了問題的答案，因而認為問題沒必要也根本不值得提出，直接把否定的答案隱含在了分析之中。相當于認為只有一心一意的專心工作效率高，不認為一專多能的分心工作(“打飛靶”)可以提高效率，不認為靈活性有什么經濟價值。即使經過制度經濟學(科斯)的完善，認識到不靈活的損失(交易費用的提高帶來成本損失)也沒有把它同多樣化效率問題聯系起來。頂多認為存在專業化內部的協調問題。

　　信息化與網絡經濟的實踐提出了這種理論的反例，從而徹底打破了這種成見。在實踐中，多樣性效率要解決的問題，不是傳統ERP流程梳理那種專業化協調，而是在去中心、分布式、短距鏈接的復雜性生態網絡中的多樣性協調問題。事實上，在出現異質范圍經濟這樣的效能之前，已經出現異質效率這樣的問題。從實踐出提出的問題要求理論解答，服務部門的供給效率有什么特殊性(如多樣性除了是效用現象外，有沒有可能成為一種成本節約現象)。

　　多樣化效率針對的是沒有全局唯一最優解的問題。它的效率表現在“見仁見智”中，是一種情境最優，因此在全局上可能要求包容悖謬。這種效率專門作用于AC(平均成本)-MC(邊際成本)這一超額附加值區間，但對P=MC(邊際成本定價)這一區間可能鞭長莫及。人們在好萊塢、意大利足球、游戲娛樂等文化創新的體驗經濟形式中，以及電子商務生態、微信、眾包等分布式服務創新的經濟形式中，到處可以見到這種效率的影子。但在所有新古典理論中(包括索洛悖論中)，這種效率的影子是看不到的。好在它除了在新古典統計中看不見外，已經隨處可見了。

　　異質效率或叫多樣化效率，還可以理解為是一種“文科”效率。在喬布斯的例子中，我們已經看到它的經濟價值。多樣化也有其效率，但追求的不是像線性規劃和運籌學那樣的最優化，而是個性化的效率。例如，文藝理論也總結藝術家的生產規律，但不是要大家趨同，而是求異，反對任何以最優化為訴求的形式主義。這不代表藝術家的生產效率低，缺乏價值和質量，而是反對抄襲和雷同。這同追求雷同的效率是完全不同的。

　　多樣性成本是否可以通過平衡多樣性經濟與專業化經濟而成為有效率的呢？這要具體分析，不能一概而論。

　　在分工總體水平(包括橫向分工與縱向分工兩個方面，是二者之和)，結果無非是以下幾種情況(多樣性經濟特指效用和需求方的經濟)：

　　第一類情況是多樣化經濟弱于專業化經濟。這是指多樣化帶來的溢價，不足以抵消專業化經濟的削弱(主要指成本的提高)。這是服務業在產業化階段發展時常出現的情況，服務多樣化的增加，削弱了專業化分工，由此引發的縱向交易成本過高，而使多樣化經濟面臨各種挑戰。

　　第二類情況是多樣化經濟強于專業化經濟。指多樣化帶來的溢價，足以抵消專業化經濟的削弱(主要指成本的提高、增速的減弱)。這是服務經濟興起后的常態。

　　在這種情況下，無論橫向分工的效率弱于、強于或等于專業化經濟，多樣化在分工總體水平都是有效率的。只是效率高低不同而已。

　　第三類情況是多樣化經濟等于專業化經濟。指多樣化帶來的溢價，正好等于專業化經濟的削弱(主要指成本的提高)。服務多樣化在分工總體水平上是否有效率，完全取決于橫向分工是否有效率，以及效率的高底，主要是多樣化成本的高低。

　　人類歷史上出現過三種經濟：多樣化“經濟”(多樣性成本無效率)，同時專業化無效率的，是農業經濟；多樣化不經濟(多樣性成本無效率)，但專業化有效率的，是工業經濟；多樣化經濟(多樣性成本有效率)，且專業化有效率的是信息經濟。由此可以看出，只是多樣性經濟，而專業化無效率，就會退回自然經濟。這顯然不是信息化與網絡經濟的選擇。信息化與網絡經濟在服務化上的選擇，是多樣化經濟，多樣性成本有效率，且專業化有效率的結合。